任凭贺司礼如何呼喊。
我也没有回头。
到了医院和主治医生聊了聊病情后。
他担忧地叹了口气：“你母亲的病情实在是罕见，我们也尽力了。”
“如果今年再不醒的话，很有可能……”
我沉默了一瞬。
其实心里早就有了这个答案。
所以在听到这噩耗的时候，我没有太大的反应。
“今年啊。”
今年把我的一切都带走了。
好像也即将要带走，我唯一的家了。
主治医生思考再三，还是建议我不要办理跨省转院。
“陈女士为你妈妈安排的是海市最权威的大夫，在他的手底下，没准还有转机，如果转到江城，那就真没什么希望了。”
我听从了他的建议。
我向医生道了声谢，就准备离开。
出门后，却看到了陈蓉站在门口。
不知道她在这里听了多久。
陈蓉看到我后，表情依旧淡淡的。
“我们谈谈吧。”
……
陈蓉带我来了一家私人咖啡馆。
“喝点什么？”
我拒绝了她：“不用谢谢，您直接开门见山吧。”
她晃着手里的咖啡杯。
“听说你在江城买了个房子，以后是要定居在那边？”
“你是我的亲生女儿，假如你妈妈今年真的不行了，我希望等你妈妈死后，你还是留在海市，我也方便照顾你。”
我打断了她的话：“您就直接说您的真实目的吧，您这些年来一直对我不闻不问，现在却说这些，是不是太可笑了些？”
陈蓉叹了口气：“不管你信不信，这句话都是我心中所想。这几日司礼也找我谈了谈，他看起来消瘦许多，你知道的，司礼一直很挑食，他只吃你做的饭……”
我冷笑道：“搞了半天，竟是因为这个原因。”
随即站起身来：“不好意思，我觉得我们的对话可以就此结束了，我现在只想带我妈回江城，至于别的，我无心也没有义务去管。”
她也连忙站起来，看上去有些慌乱地解释。
“青青，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冷冷道：“告辞了，陈女士。”
我不想与她过多纠缠，径直离开了咖啡店。
我早已对陈蓉这个亲生母亲寒心，所以也没什么好难过的。
走到公交车站，我一时迷茫，不知何去何从。
我翻了翻手机，打通了电话。
“江老师，你方便帮我照顾一下崽崽吗？我在海市这边还有点事，短时间回不去了……”
江城是我的新邻居，他很爽快的答应了。
“放心吧青青，崽崽在我这里绝对给你养的白白胖胖的。”
寒暄了一会儿，我余光撇见了站在不远处的贺司礼。
我皱紧了眉头，只感觉心情烦闷。
他走过来，目光里有一些我看不懂的情绪。
“我听说你养母的事儿了，你在海市还有住处吗？需不需要我帮忙？”
“不需要。”我反问道，“贺司礼，你是不是忘了，我们已经离婚了？”
他表情慌乱：“这几天宴宴也是不怎么开心，就连他最喜欢的玩具车都扔在一旁了，你能不能回去看看他？”
“你们都跟有病一样，别烦我了行不行！”
积攒了这么些年的怨气，我终于爆发了。
“贺司礼，是你说过，会给我一个完整无缺的家。我信了你的鬼话，拼死生下了贺宴。这些年我任劳任怨，我照顾你照顾贺宴，凡事都是我亲力亲为，只因为我把你当年骗我的鬼话当了真。我是真的以为我有了一个属于我自己的家。”
我越说越难过，眼泪是止不住的流。
不是为了他，是为了这么些年被蒙骗在鼓里的我自己。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会被所有人抛弃，就连我拼死生下来，倾尽全部心血养大的儿子都不想认我，想要别人当妈妈。”

我是为了替假千金联姻才被找回的真千金。
嫁给贺司礼的那个晚上，他吻着我疼哭的眼角承诺：
“季青青，你替我生个孩子，我给你一个家。”
因为这一句话，我拼死生下了贺宴。
幻想真的能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
直到多年以后，我看到假千金牵着贺宴的小手走来，
“如果霜霜阿姨是我的妈妈该多好啊！”
“我帮你把妈妈赶走，你就来做我妈妈好不好？”
假千金被逗得哈哈大笑，贺司礼也在一旁宠溺的看着他们。
像极了一家三口。
……
贺司礼半夜才带着贺宴回到了家。
我坐在沙发上，看了看时间。
十二点零五分。
我怯生生地开口：“以后别带着儿子玩这么晚了，他第二天还要上学。”
贺宴是一脸不耐烦：“别的阿姨就从来不管这些，就你管。”
“我……”
我刚想开口，我是你妈妈，只有妈妈才会管你。
可是话到嘴边，我只感觉到心累，所以选择了沉默。
贺宴打了个哈欠，贺司礼把他送回了房间。
从头到尾，贺司礼都没有看过我一眼。
然后他径直走进了自己的房间，关上了门。
我坐在沙发上看着茶几上的文件思考了许久。
也许放手才是最好的选择。
想到这里，我鼓起勇气，敲响了贺司礼的房间门。
“请进。”
男人清冷的声音传入耳畔，我深吸了一口气。
手里的文件不自觉捏紧。
贺司礼见我进来，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什么事？”
他的房间里充斥着女士香水味。
是他披在沙发上的西装散发的味道。
也是季时霜——
我那个所谓的妹妹最喜欢喷的香水。
“贺司礼，我想跟你离婚。”
我还是说出了口。
心里的大石头也不免落地。
我将离婚协议书递给了他。
“我会净身出户，我知道你妈妈那边不会让我带走贺宴，所以儿子的抚养权也归你，只希望你可以放我离开。”
贺司礼并没有我想象般的暴怒起来，他只是平淡开口。
“好啊，季青青。”
“签了这个协议书，你可不要后悔。”
“从此以后，哪怕你跪下求我，我也不会帮你办任何事情。”
我点了点头：“好，一言为定。”
他答应离婚的速度很快。
签协议的速度也很快。
没准在他心里，离婚这件事他也想了很久吧。
签好后，他把文件递给了我。
“什么时候有时间去民政局？”
我问道。
他看了看日历：“后天吧，后天没什么事。”
“好。”
就在我迈出门时，贺司礼从身后传来。
“以后你也不用来看儿子了，我会把他抚养的很好。”
“好。”我回答的很坚定，“我不会再回来了。”
是啊。
我稀里糊涂地活了这么些年。
还曾幻想过这里真的会成为我的家。
如今，梦也该醒了。
这一次，不是他们不要我。
而是我不要他们了。
我在贺家的生活用品不多，简单的收拾了一下。
直到我离开家门，贺司礼也没有从房间出来过。
我提着行李箱打车到了季家别墅，站在门口犹豫不决。
最后还是按响了季家的门铃。
开门的是王姨。
她看到是我，表情僵硬了一瞬。
紧接着，她一脸复杂的喊道：“夫人，是青青回来了。”
“进来吧。”
进入玄关，季时霜笑着迎了过来。
“姐姐，你怎么回来了？”
她想给我提行李箱，却被王姨拦了下来。
王姨用颇为宠溺的语气说道：“小姐，这种活交给我做就好。”
“没事王姨，姐姐难得回一次家，我还要跟她好好聊聊呢。”
季时霜向来是个小太阳，能让人都不由自主的围在她的身边。
正说着，季家的主人——
也就是我亲生母亲陈蓉，从二楼缓缓而下。

季时霜想要牵贺司礼的手臂，却被后者躲了过去。
当着那么多人不给季时霜面子，她骄傲的自尊心让她眼眶一下子红了。
“我想跟各位声明一下，我的夫人季青青今天只是生病了，无法到场，还请各位谅解。”
“至于网上传的我与夫人离婚一事，属于无稽之谈。”
看着这一切，我心里是直犯恶心。
关掉了电视，我沉沉睡了过去。
第二天，我收拾收拾去了医院。
我正擦拭着妈妈的身体时，病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又是贺司礼。
我直接关上了门，他拿胳膊挡住了。
“青青，你听我说。”他急道，“宴宴出事了！就在隔壁病房！”
我这才发现贺司礼手上满是鲜血。
作为母亲，碰到这种事情，我还是忍不下心。
我急忙跟着贺司礼去了隔壁病房。
刚一进来，贺宴就抱住了我。
“妈妈，你来看我了妈妈！”
贺宴穿着病号服，可脸色红润，一点都没有像生病的模样。
我检查了贺宴一圈，又把目光看向贺司礼背在身后的手。
“伸出来。”
他支支吾吾的说道：“宴宴，咱们不是说好你乖乖躺在床上，不要乱动吗？”
我这才反应过来被贺家父子俩耍了。
“贺司礼，有意思吗？”
贺司礼哀求道：“青青，我实在没办法了，我们已经知道错了，而且你还在意宴宴，宴宴也不能没有妈妈。”
这个男人第一次向我低下了头。
我只感觉怒火中烧。
我用尽全力，直直扇了他一巴掌。
“你拿这种事情跟我开玩笑，有意思吗！”
“你太让我恶心了，贺司礼。”
贺宴已经吓呆在原地：“爸爸……妈妈……”
贺司礼没管脸上的疼痛，脸色迷茫。
“青青，我能感觉到，如果我这次不留住你，我们就彻底完了。”
我嗤笑一声：“我们早就完了，贺司礼，你是不是健忘啊？离婚本都领完了，现在演什么深情呢？滚，我真没空搭理你。”
“我错了，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我究竟要怎么做，你才能原谅我？”
“你去死我就原谅你。”
他表情痛苦：“为什么我们会走到这步？青青，你为什么这么恨我？”
我勾起了唇角：“这个问题，你可以去问阎王。”
离开贺宴的病房后，我才发现季时霜站在妈妈的病房门口很久了。
“季青青，我今天来是来找你的。”她卸下了伪装，露出了不屑的表情，“我希望你可以离开海市，母亲和司礼都不需要你。”
我轻笑道：“终于演不下去了啊，季时霜。”
她质问道：“你为什么要突然出现在我的生活里？没有你，一切都不会是现在这样！妈这几天居然一直在关心你，想让我过来问问你近况，我和司礼哥从小在一起长大，他现在也为了你，每天失魂落魄。”
她表情狰狞，眼神里满是不可置信。
“季青青，我之前不断在母亲面前挑拨你与她的关系，还在贺宴面前将你贬的一文不值。可到头来他们的心居然还在你身上，你到底给他们灌了什么迷魂汤？”
“季时霜，这种破烂不堪的家，我不屑跟你抢。”我指了指她身后，“哦对，忘了告诉你了，今天贺司礼也在医院。”
她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回头就看到了阴沉着一张脸的贺司礼。
“司礼哥，你听我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
“季时霜，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想说的？我竟然被你骗了这么久，我上一次居然还帮你说话……”
她抓着贺司礼的袖子，眼泪夺眶而出：“不是的，司礼哥，这一切都是误会！”
“滚，我再也不想看到你！”
……
两个人在医院的打闹声立刻吸引了医生们的注意。
安保门将他俩拉开。
贺司礼也没了往日正颜厉色的模样，颓丧不已。
“季小姐！你母亲她不行了！”
小护士心急如焚，她大喊着向我跑过来。
这句话，让贺司礼也脸色一变。
贺司礼挣脱了安保，跑到了我身边。
他急促道：“医生，无论如何都要治好她！”

“你是怎么当妈妈的？宴宴芒果过敏住院，你都不来看一眼？”
“还有，宴宴芒果过敏为什么不跟时霜讲清楚？时霜怎么会知道这些？”
“昨天时霜都急哭了你知不知道？你又是怎么当姐姐的？”
他劈头盖脸地责怪着。
也许是压抑太久，他这一番话下来，我的内心再也憋不住怒火。
“贺宴自己难道不知道自己芒果过敏吗？他硬是要吃，我有什么办法？”
“贺宴也是你儿子，他芒果过敏的事情难道你不会跟季时霜讲？”
“还有，我们马上离婚了，是你自己说的，以后不用我来看望儿子。”
“贺司礼，你该不会是忘了吧？”
贺司礼脸色阴沉：“你真是不可理喻。”
“那恭喜你，你终于可以摆脱这个不可理喻的妻子了。”
……
流程完成的很快。
办完手续后，他出了民政局的大门，上车离开，一气呵成。
我的手里死死攥着离婚证，如释重负。
年轻时，我被贺司礼哄骗，他说他要给我一个家。
现如今，对待这份感情，我已然毫无留恋。
只感觉到了，即将自由的喜悦。
当了贺太太这么些年。
我的生命中除了照顾贺司礼和贺宴，已经很久做过别的事情了。
贺宴小时候抵抗力差，一点小事都能生病。
不放心保姆，我亲自带他去医院。
在病房里，我没日没夜的照顾他。
贺司礼挑食，只爱吃我做的饭。
所以照顾完贺宴后，我还要回家给贺司礼做饭。
这日子一晃就是这么多年。
如今，我一朝自由，直接定了一张去往江城的机票。
我到江城的第一件事，就是买了一栋小房子。
妈妈是江城人，却一直带着我艰难地在富贵繁华的海市生活。
只因为她知道，我是海市人，她一直希望我可以找到自己的亲生母亲。
现在我回了江城，只要她苏醒，就可以回到自己的家乡。
落叶归根。
在江城生活了一段时间，我的生活简单而又充实地过着。
邻居的幼儿园缺一个幼教，我就这么当上了一名小老师。
平常下班后种种花养养草，邻居家的猫生了一窝幼崽，送了我一只。
我给它取名为崽崽。
崽崽就这么跟我组建成了新的小家。
这段时间我咨询了江城最大的医院。
他们也有权威的医生治疗妈妈的病情。
我决定办理转院手续。
于是我给崽崽准备了许多猫粮和水，准备回海市一趟，把妈妈接过来。
再次踏入海市这片领土，我的心境也不一样了。
可偏偏老天总是喜欢开玩笑。
刚一落地在机场，我居然遇到了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人。
贺司礼瘦了，状态也看上去憔悴了些。
他表情微妙了一瞬：“青青，你这是去哪儿？”
我反问道：“关你什么事？”
莫名其妙，我的行踪难道还要告知他吗？
“你要去医院吧，我送你。”
我这才反应过来，他好像是专程来接我的。
“你怎么知道我今天回来？”
他没回答我这个问题。
我了然。
是啊，堂堂贺家大少想知道我的行踪，岂不是了如指掌？
“青青，之前是我有些上头了和你生气。”他揉了揉眉头，“这段时间我深刻反思了一下自己，咱们结婚了这么多年，感情不是说变就变的，我这段时间确实……有些不习惯你不在的日子。所以哪怕我们离婚了，也可以做朋友的。”
我被他这番话气笑了。
“傻x。”
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骂人，只感觉浑身舒畅。
不想理会他，我随手打了辆的士。
“师傅，去海市总医院。”
“青青！”
身后是贺司礼再喊我的名字。
“师傅，麻烦赶紧走，有疯子缠上我了。”

她看见我和我的行李箱，皱起了眉头。
“被贺司礼赶回来的？”
我没否认。
季时霜一时尴尬，收起了握着我行李箱的手。
“姐姐，你和哥哥是出了什么误会吗？”
“今天下午我去见他，感觉他还好好的呀。”
“他心情也好，就连宴宴也……”
她自知说错了话，连忙捂住了嘴，小心翼翼的看向了我。
“姐姐，我不是故意瞒着你去见哥哥的。”
“实在是宴宴想我了，闹着要见我，我也没法拒绝……”
我勉强的笑了笑：“这点小事没什么。”
陈蓉听到这段对话，大体是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于是她说道：“霜霜，你先上楼，我单独跟你姐姐说点事儿。”
季时霜糯糯地应了一声，王妈便带着她离开了。
诺大的客厅只剩下了我和陈蓉两个人。
她示意我坐下。
我在沙发上如坐针毡。
她倒是不紧不慢的沏了一杯茶，慢慢地喝着。
在我实在坐立难安之时，她才开口道：
“连个贺司礼你都留不住吗。”
“我这次来是辞行的，您的要求我都做到了，您有权放我离开。”
我态度从未有过如此决绝。
陈蓉表情一脸不耐。
“真不知道你的养母是怎么教你的，这么没礼貌。”
我握紧了拳头。
手不自觉的颤抖。
“还有我妈……还有张阿姨的事，也请您履行承诺。”
她挑了挑眉：“哦？我承诺过你什么？”
我不可置信的看着她。
“您说过，只要我和贺司礼联姻，为季家生个纯正血统的孩子，您就会继续让医院治疗她！”
“可是贺宴呢？”
她放下茶杯。
“贺宴这么讨厌你，一定选了跟爸爸吧，季家怎么把他要回来？”
我哑口无言。
良久，我哑然开口。
“宴宴很喜欢时霜，我亲耳听到宴宴想让她当妈妈。”
“如果时霜和贺司礼重新组建家庭的话，宴宴就还是季家的孩子。”
“这是你们所有人都期待盼望的。”
这句话说出口，仿佛刀子在我心口处又一次凌迟。
身为母亲，最痛心的事莫过于，自己的孩子根本就不爱自己。
所以。
我也要把我全部的爱，慢慢地收回来。
也许这样，心就不会痛了。
和陈蓉谈判过后，她最终同意了我与贺司礼离婚。
陈蓉漫不经心道：“对了，你养母的病情最近有些康复，她想见见你。”
“好。”
我恍惚间想起了刚回季家的时候。
我恨过妈妈。
我恨她为什么不要我了，把我送到一个这么冷漠的家庭。
后来我才得知，是她病了。
她没有钱治病，也没钱养活我。
终于，她替我找到了我的亲生母亲，所以将我送回了她手里。
可是亲生母亲并不爱我。
我还记得那个下午，我被王姨带进了家门。
一旁是眼眶通红的季时霜。
“你就是，我的姐姐吗？”
她声音发抖。
我从小就随着妈妈在地摊做生意，认识许多形形色色的人。
所以我一眼就能看出来，她不欢迎我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