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0年，冬天。
“青鹤啊，你终于想通来找我要亲生父母的联系方式了！”
顾青鹤眼底泛红，整个人无精打采的。
“村长，我想你说得对，血缘是割不断的，他们既然来找我了。我也要给他们一个机会。”
顾青鹤手心冒着细汗，他是个孤儿，从小就渴望着家的温暖，曾经他固执地以为，和白娉婷的那个，才是属于他的家。
可现在，他不想再自欺欺人下去了。
就算这对亲生父母像村民口中那样心思不纯，对他而言也坏不到哪里去了。
村长把地址递给他，“好孩子，我也是看着你长大的，但终究不是你的亲生父母，你苦了这么久，现在有了爱人，又有了家人应该高兴才是。”
顾青鹤点了点头，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村长，我可以拿回前些天白娉婷交上来的结婚报告吗？”
村长听闻有些惊愕：“小白同志没有交给我结婚申请啊，我还以为你们还没准备好。”
顾青鹤的心瞬间跌落到谷底，随后又自嘲地笑了笑。
“好的，村长，我知道了。”
村长拦住要往外走的顾青鹤，“你要走之前要和小白同志好好说啊，到时候你走了之后她再来找我要人，我也没法交代。”
顾青鹤眼神坚定地望向村长：“如果她来找你，你可以直接和她说我死了。”
直到走出去很久，顾青鹤的手还死死地攥着。
原来一直都是他在自作多情。
白娉婷是城市来下乡的知青，被安排到了顾青鹤的家。
初次见到她的时候，顾青鹤就被她美丽大方的外表迷住了，和同村的女生不一样，她骨子里就透露着一种迷人的气质深深吸引着他。
本着不可说的心思，他积极照顾白娉婷的日常起居。
白娉婷渐渐地也明白了他的意思，但一直没有直白地回复他。
她说欧展瑞是她亲戚家的弟弟，她是为了照顾欧展瑞才来这个村子里，所以要先等欧展瑞安定下来。
直到欧展瑞和村子里的李薇薇确认了关系，她转身问顾青鹤：“你愿意和我处对象吗？”
两人的恋爱谈了三年，半个月后就是他们的婚礼。
他马上就会拥有一个家了。
直到今天，他带着装满排骨的饭盒给白娉婷送去，在车间外，听到了她和朋友之间的对话。
“我们娉婷就是心善，看那孤儿可怜，我看要不是他和展瑞长得有七八分像，估计娉婷看都不会看他一眼吧。”
“不过！该说不说，你要瞒他到什么时候？京市上百家火锅店的独生女，在这里装穷？吃人家的，穿人家的，你也好意思？”
另一个女生也开始搭腔：“怎么不好意思？等哪天娉婷玩腻了，就算知道了娉婷的身份，还不上赶着扒上来，没准还指望着你带他回城呢！”
一个兄弟从机器上跳下来；“不会吧！你真的嫁给他啊？我看村子里的人都说，半个月之后你们要举行婚礼！”
顾青鹤的心几乎漏掉了一拍，攥着饭盒的手越来越紧，他不知道白娉婷会怎样回答。
可接下来白娉婷的话，几乎直接把他打进地狱。
“我骗他说申请了结婚，其实没有，只是办个婚礼罢了，以后也好脱身。”
“也对，展瑞和那个女生还不一定怎么样呢！万一展瑞想通回心转意看到你了呢？”
里边传来了心照不宣的哄笑声。
可那时，全村的人却都会知道顾青鹤被人耍了。
几乎是同时，顾青鹤手里的饭盒也应声落地，里边的红烧排骨和米饭散落一地。
他看着地上的排骨心疼，赶紧用手把排骨和饭都装进饭盒里，油腻的饭菜汤弄脏了他的衣服和手。
他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跑走，只知道他不想面对接下来的一切。
顾青鹤狼狈地跑到村长家，他不想再当没人爱的孤儿了。


回到家后，顾青鹤看着脏了的红烧排骨心里憋的难受。
这是他攒了好长时间的肉票，自己一点都不舍得吃，满心满眼地送给白娉婷，却碎了满地。
为了半个月后和白娉婷的婚礼，他攒了好久的钱，布票和粮票。
他总想尽自己的努力给白娉婷博一个美好的未来！
平时他省吃俭用，下了班，还会去隔壁李婶子家帮着干活赚钱，什么脏活累活他都愿意干。
看着自己满是老茧的手，他不自觉的在身上蹭了蹭。
白娉婷回来的时候，正看见顾青鹤坐在凳子上低着头，她回来之后，还别过身去。
她慌忙把手里的东西放下，走到顾青鹤的面前，看着他猩红的眼底有些焦急。


“让你在原地等着怎么就不听呢？要不是展瑞不放心你一个人在荒山野岭折返回去接你，他也不会感冒。”
“走，进去和展瑞道歉！”
顾青鹤的心已经疼得没有办法呼吸了，她看不见他惨白的脸色，看不见他眼底的落寞，她只能看到欧展瑞。
那他这么长时间的陪伴和爱又算得了什么呢？
顾青鹤甩开白娉婷拽着自己的手。
用沙哑的声音勉强说着：“不去！”
白娉婷似乎没有想过一向温柔的顾青鹤会忤逆她说的话，她认定了顾青鹤就是欧展瑞感冒的罪魁祸首。
“如果你不去给展瑞道歉，那么我们明天的婚礼就取消吧！”
她居然拿着明天的婚礼威胁？
这一点对顾青鹤百试百灵，她太知道他的软肋在哪里。
可这一点，在他这不管用了！
见顾青鹤转身要走，白娉婷直接抓着他的胳膊，把他拖进了病房内。
病床上气色红润的欧展瑞看着站在面前脸上没有一点血色的顾青鹤，都吓了一跳。
“青鹤哥，你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不好看？”
刚才白娉婷逼着他道歉的时候他没有怎么样，反而欧展瑞突如其来的一句关心让他瞬间破防。
就连欧展瑞都看得出他脸色很难看，他用尽全力爱的白娉婷却看不出他的脆弱。
白娉婷闻言看向顾青鹤，这才注意到他的不一样。
“你不乖乖在原地等我们，看生病了吧，所以说都是你的错，赶快道歉。”
果然，爱和不爱，天差地别。
“展瑞，昨天晚上让你担心了，对不起。”
欧展瑞慌张地想要站起来，却被白娉婷温柔地按回了床上：“快躺下，医生说你还需要好好休养。”
顾青鹤颤抖着手，转头看着白娉婷：“我道完歉了，你满意了吗？”
“算你识相，明天的婚礼正常举行。”
她说出的这句话仿佛是给他的恩赐，
顾青鹤点点头并没有说什么，她不知道他们没有婚礼，更没有以后了。
不告诉她，算他为数不多的一点报复吧。
临走时，他被白娉婷叫住：“今天我要留在医院里陪展瑞，就不回去住了。”
顾青鹤顿了一下，心底只有庆幸。
路过护士站的时候，还听见护士在里边议论。
“本来床位就不多，他们还占着不走。”
“那欧展瑞不过就是吸溜了两次鼻涕，就被按在卫生所不让动，我记得白娉婷明天不是就要结婚了吗。”
“你快别说了，新婚丈夫我认识，也被送来卫生所了，送来的时候就剩半条命，我要是那个男人，这婚我一定不结了！”
顾青鹤看着他们，沙哑着声音说道：“嗯，不结了。”
两个护士被吓了一跳，眼神里充满着同情。
他不知道是怎么走回家的，只知道脚底仿佛踩了棉花，浑身都使不上劲。
看着角落里的行李，幸亏早就收拾好了。
躺在床上，他终于可以美美地睡了一觉。
第二天清早，他拿着行李，和村长给的亲生父母在京市的地址，踏上了去火车站的汽车。
太阳刚刚升起，带着家家户户公鸡的打鸣声，铁皮车晃晃悠悠。
顾青鹤这次，没有回头。


没等顾青鹤开口，沈希微就开着车颠颠地跑了。
顾青鹤沙哑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没有了烟花的河边显得特别的黑，连个路灯都没有。
身边仿佛还有野兽呼叫的声音，顾青鹤最是怕黑，白娉婷是知道的。
他不知道沈希微为何对他那么大的敌意，只是蜷缩地蹲在大树下，等着他们来接。
可他等了好久，也不见他们回来的影子。
蹲在地上的脚麻了，他站起来想要跳起来暖暖身子。
却听见身后传来猛兽的嘶吼声，他回头一看，竟是一只比他大上好几圈的棕熊，正恶狠狠地看着他，仿佛他就是他下一餐的食物。
顾青鹤害怕极了，撒腿就跑，他想呼救，嗓子里也只能发出沙哑的哀鸣。
看见他跑，棕熊更是兴奋，直接追了上来，一把将顾青鹤扑倒，顾青鹤管不了那么多，只能不断地向前爬行着。棕熊咬住了他的腿，不断地把他往后拖，幸亏他穿得多，腿没有被咬断。
就在顾青鹤马上就要绝望的时候，棕熊的脚一滑，直接掉进了冰面上，冰面承载不了棕熊巨大的重量，他直接掉进了冰窟窿里。
而顾青鹤努力地往岸上爬，看着棕熊一点一点沉在河水里。
四溅的河水打湿了他的衣服，冰冷刺骨。
他没有多想，只是顺着河边的小路往回走，直到看见了一个三蹦子的光向他这边开来。
顾青鹤不断地挥舞着，想让对方看到自己。
可他们还是从他身边开走了。
他努力地朝着他们跑去，嗓子里不断地发出沙哑的叫声，看着他们远去的影子，顾青鹤直接晕了过去。
等他再次醒来的时候，是在村里的卫生所。
张翠莲给他换着额头上的毛巾，心疼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好好的一个大小伙子，怎么弄成这副样子？”
“老头子路过的时候看你一个人躺在小河边，你都要冻硬了......”
村长坐在一旁，也眉头紧锁，叹了口气摇头。
张翠莲低声骂了几句：“白娉婷呢？是不是她把你留在那里的。”
“这个杀千刀的，她都没说过来看看你。”
“要真是她故意的。你直说，我给你出气，让他知道我们青鹤也不是好欺负的。”
顾青鹤摇了摇头，他不想给村长惹麻烦。
顾青鹤吃过药，强撑着起来，想要起身送送他们，却被张翠莲按回床上。
“好孩子 ，刚才医生过来看过了，说你得了很严重的风寒，你还是得好好休养。”
张翠莲边说边抹眼泪，他们也有个儿子在镇上念书，所以他们更知道孩子遭遇了这些有多心疼。
可他坚持要送他们出去，他明天就要走了，就当作道别了。
送村长夫妇离开卫生所之后，顾青鹤路过隔壁的病房，看到消失的白娉婷坐在欧展瑞身边，不断地安慰着。
两个人的视线交叠，白娉婷直接走了出来。
看见顾青鹤之后的第一句话居然是：“你昨天跑哪去了？我们回去接你根本看不到你的影子！”


白娉婷的视线掠过顾青鹤，瞬间落到后边的欧展瑞身上。
她走过来焦急地询问：“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欧展瑞被白娉婷扶着坐在椅子上，“娉婷，李薇薇就是个滚蛋，昨天刚来找我复合，今天我就撞见她和她们厂子里其他的男职工暧昧不清，两个人有说有笑的，根本不管我怎么想。”
“我去找他质问，她还说她还不是他老婆呢，没有资格管他那么多！”
白娉婷气得跺脚，“她怎么可以这么对你？”
顾青鹤心底轻笑，论起负心，白娉婷相比李薇薇有过之而无不及，只不过换了个角度，就忘记自己对他做过的一切了吗？
白娉婷安慰着欧展瑞，正巧沈希微从院子外走了进来。
看见欧展瑞失魂落魄的样子，也慌忙走进来。
“哎哟，我的姐夫，怎么愁成这样？”
白娉婷意识到顾青鹤还在，踢了沈希微一脚示意她别瞎说话。
而沈希微似乎一点都不把顾青鹤放在眼里，她一直觉得顾青鹤就是随时可以被白娉婷舍弃掉的替身罢了。
欧展瑞还是一脸愁容，沈希微见根本哄不好，提议道：“娉婷，我们带展瑞出去玩散散心吧！”
白娉婷眼睛亮了起来，觉得沈希微这个提议甚好。
“走吧展瑞，我们出去玩，你也能少想起那些不愉快的事情。”
在他们走到大门处的时候，白娉婷才想起了什么，回头看向顾青鹤。
她走过来拉起他就走。
“青鹤，我们一起去。”
顾青鹤一边暗骂着自己放不下，一边还是跟着一行人来到村西头的河边，上边已经冻了一层厚厚的冰，白天会有很多小孩在这里玩耍。
白娉婷细心地拿出顾青鹤的大衣给欧展瑞披上，还把他的手攥在手心里，不断地给他哈气取暖。
顾青鹤在后边看着，心里痛得已经麻木了。
沈希微拉着欧展瑞，给白娉婷使了一个眼色。
白娉婷走到欧展瑞身后，捂着他的眼睛，而沈希微回头看向顾青鹤仿佛在说：“看吧，人家两个才是一对，识相的就赶紧滚蛋。”
在大家的倒计时声中，河岸的对面，放起了绚烂无比的烟花。
白娉婷挽着欧展瑞，看着他的眼神里满满的都是爱意，那是顾青鹤从没有看到过的。
大片烟花在顾青鹤眼睛里炸开，绚烂夺目，他回忆起之前也是过年的时候，顾青鹤拉着白娉婷看别人家的烟花。
白娉婷说过，以后也会专门为他放这个世界上最好看的烟花。
可现在烟花放了，却不是为他。
他在后边眼睁睁地看着白娉婷在给别的人惊喜，似乎已经忘了他的存在，那为什么要带着他来呢？
顾青鹤自嘲地笑笑，真是贱，就这么放不下吗。
爱一个人真的好痛苦，他真的不要再爱了。
绚烂的烟火让欧展瑞的脸上重新挂起了笑容。
欧展瑞在她前边，不断地欢呼尖叫，最后激动地抱住了她。
“娉婷！我好喜欢！这一定要花好多钱吧？”
白娉婷挽着欧展瑞的胳膊：“你喜欢就好。”
白家大小姐多财大气粗，这点钱根本不放在眼里。
烟花燃了很久，随着最后一声燃尽，这场只为了取悦欧展瑞的烟花终于告一段落。
白娉婷负责点烟花的姐妹跑了过来笑着打趣道：“娉婷！光荣完成任务！”
沈希微把三蹦子开了过来，白娉婷扶着欧展瑞上了车，车上的人几乎都坐满了，最后只剩下顾青鹤还站在下边等着上车。
沈希微却走过来看了一眼，“娉婷，再上就要超载了，顾青鹤，你在这等着，我们回去之后就会来接你！”
可顾青鹤明明看见，欧展瑞身边还有个位置，挤一挤也是能坐下的。
他本想着白娉婷不会把他自己一个人留在这个荒山野岭。
但是白娉婷看了看欧展瑞，又看了看顾青鹤。
“青鹤，你等等我们，我们回去之后就马上回来接你。”